1859报 期 / 第4版:4
法兴寺元代石碑浅析(上)
      在我县国保单位法兴寺内保存着一通元代至元十年(1273)的碑刻,此碑通体青石,圆首篆额“法兴寺记 ”,通高200厘米。其中:碑身高160厘米,宽76厘米,厚27.5厘米;碑座高40厘米,宽115厘米,厚65厘米。碑文楷书,23行,满行45字,共1200余字,现抄录于下:
潞州长子县法兴寺记  
  漳源进士关泽民书丹及篆额  王忠刊
  长子县东南一舍而远,有山曰慈林。不峻不卑,石润泉冽;东峰拔萃,岗阜拱揖;绝壁西断,平原下开;掖峰据壁,是为法兴寺之所在。长松古柏,植列森严,棫朴榛灌,绵络弥望。若夫阳舒阴惨之交,云霞烟霭之变;光风霁月雨昏雪缟之际,千状万态,不可胜言。故贵游才士,登临舒眺赋诗称道者,亦不可胜数。八百余年,恒为潞州名刹。
      今山主大比丘昙珂,高平宿儒仇文昌之子。净性不昧,潜心义天,遂为唯识论师屿公之高弟,讲《圆觉修多罗了义》,得圭峰言外意。梵音一抗,四众皈依;气貌淳古,律身甚严;和敬接人,高下平等。群居呐呐,似不能言者,而肯中白黑了然。读书能诗,喜与士大夫游。
  一日来谓仆曰:“此寺肇迹于元魏神鼎元年,历齐、周、隋,钟鱼不废。唐咸亨四年,高祖第十三子郑惠王元懿为潞州刺史,于寺中造石塔,藏所赐佛舍利三七粒及    《大藏经》为卷者三千,以报罔极之恩。金界光华,自此尤盛。上元元年,改‘广德’。五代麻衣道者,学际天人,行菩萨行,敬佛舍利塔之故,特建三门。宋治平中改‘法兴’。祥符中,高士王景纯隐居此山,与晦禅师为莲社友。其子文康公曙佐仁宗,当时号贤相。奕叶贵显,各纪名衔。若其璇题之更革,法筵之隆替,住持师资之源委,则具载于历代之碑。
  国朝岁壬午,泽潞兵荒,予就食东土,十载方归,山川如昔,人物萧条。礼窣堵之神奇,瞻招提之芜圮,恻然兴叹,私发愿言:‘既为佛子,当报佛恩。舍身尚可,合惜衣盂?’遂率师兄首座昙兴、师弟嗣祖昙顗、师姪德辩、德进等,刜荆棘、燹草莱,枝易朽欹,补羃罅漏,染拂绘塑,缮完闑垣。晨香夕灯,以赞皇图;寒耕热耘,以足常住;众心协敬,克保前修。县有天王院,荒绝已久,邑人同请予主香。予乃设大会、集大众、作大佛事、建大法堂,纪纲粗定,令弟子德宽居焉。今年将八十,可谓老矣!恒虑化理密移,功缘难毕,为没齿恨。君家三世,予皆识之。令祖兵部公《挂笏轩留题》今犹未沬,是故欲得君文,勒诸贞石,为山门不朽之传。此念在心,积有年矣。机缘未契,落落难成,今兹邂逅,幸听勿辞。”
  仆曰:“    七岁侍先大父,上马武京,迁洛西丁。壬辰乱,登女几、历嵩少,涉丹浙、渡汉沔,寓武当、抵南郡,艰关险阻,百死一生。去国五十年,近始能归葬大父于先茔,抚高祖手植庭槐与邑中父老子弟相劳问,悲感交集。若其识不肖于童稚之间,能道吾家尊显行辈及姻亲之氏族者,惟珂公及邑令张君逸卿在焉!   虽孤陋不文,亦安敢拒命?然尝闻佛经云:‘幻灭灭尽,非患不灭。’又云:‘变者变,不变者不变。’师何虑齿发之衰乎?栽松道者身先老,放下锄头好再来。古德如斯,师行若是,又何患功缘之难毕乎?三千大千世界,犹如空花乱起乱灭,而乃琢磨顽石,镌刻空文,欲以为山门不朽之传,无乃近于妄乎?”珂公曰:“兹事且置勿论,记不可不作也。”
曰:“记已竟矣,师其刻之。”
至元十年岁次癸酉冬十月朔日
  翰林修撰、前东京等路行中书省左右司员外郎 宋    记
  本寺山主僧  德进
  院  主  僧  悟真
  库  头  僧  悟道
  直  岁  僧  悟知
  典  座  僧  悟明
        僧  悟证
  进义副尉遥授钜鹿县主簿行长子县主簿兼尉  李经
  敦武校尉长子县尹兼诸军奥鲁  萧策
  敦武校尉长子县达鲁花赤兼诸军奥鲁  怯烈
  门人  德宽  立石
      碑文大意是:
      长子县东南30里的地方有座山,山名叫“慈林”。此山既不高险也不低缓,山石湿润、泉水清冽;山之东峰挺拔俊秀,群岗拱卫;山之西则绝壁断崖,崖下平原开阔。法兴寺东掖东峰、西临绝壁,巍然坐落其间。此山松柏沧桑古老,整齐肃穆;棫朴榛灌等缠绕连绵、一望无际。春夏舒快和秋冬忧戚之气升降交替之时,云霞和烟雾也随之转变;春风和之日丽、夏雨过之月明、秋阴雨之昏暗、冬雪日之素缟,更是千状万态,一年四时胜景无法用语言描述。所以贵族、名士以及登山望远、题诗著赋赞美法兴寺的人,数不胜数。从始至今800余年,法兴寺一直是潞州地区著名的寺院。
  现在的山主大和尚昙珂,是高平大儒仇文昌的儿子。他净性不昧、潜心义天,很快就成了为《唯识论》论师屿公门下优秀弟子,他讲《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高度契合圭峰宗密禅师之心要。他法音高亢,四众感召、纷纷皈依;他面貌淳厚、作风古朴、严于律己;他为人和善、接物恭敬、待人平等。他在公众场合言语不多,就像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但他做起事来却是胸有成竹、恰到好处、游刃有余。他喜好读书擅长作诗,喜欢与士大夫结伴出游。
  有一天,他来见我并对我说:“此寺创建于北魏神鼎元年(401),历经北齐、北周、大隋三代,(寺院)从未荒废。大唐咸亨四年(673),高祖李渊的第十三子郑惠王元懿任潞州刺史,在寺内建造石塔,塔内藏有皇家所赐的佛舍利三七粒以及抄写本《大藏经》三千卷,以回报父亲高祖李渊对他生养抚育的无尽恩德。此时的佛寺无比荣显,极为兴盛。大唐上元元年(675),寺名改为‘广德寺’。五代时期有位精通麻衣神相的道人,精通天地人之道,行持菩萨之道,礼敬佛舍利塔的缘故,特建三门(空门、无相门、无作门)。大宋治平年间(1064—1067)改寺名为‘法兴寺’。大宋祥符年间(1008—1016),高士王景纯隐居在此山中,与本寺晦禅师结莲社同修。王景纯的儿子文康公王曙辅佐宋仁宗,在当时号称贤相,王曙的后代也高贵显容,他们的姓名与官职各有记载。至于寺院的修建,法会的盛衰,寺院里的住持、教授师、僧众等人的始末,在历代碑刻中都有详细记载。
  元太祖17年,也就是金元光元年(1222),潞州、泽州地区遭遇兵荒,我前往东土(潞州以东的地方)避难,10年之后(1232)方才回来,这里山川依旧,但人烟稀少。礼拜佛塔之后看到寺已荒废,便心痛地私下发愿道:‘既为佛子,当报佛恩。舍身尚可,合惜衣盂?’。于是率领师兄首座昙兴、师弟嗣祖昙顗、师侄德辩、德进等,砍去荆棘、烧去杂草、更换朽烂的构件,修补裂缝苫盖漏洞,拂去壁画、塑像上的灰尘并重新彩绘,修缮寺院山门院墙。早晚焚香供灯诵经礼佛,以赞叹国家的统一;寒冷时耕种、炎热时除草,以保证常住僧众日常用度;大家齐心协力,维持着前修留给我们的寺院。县城里有座天王院,已荒废很久,城里信众请我前去住持。于是我召集大家开设大法会,作大佛事,建大法堂,并大致制定了仪轨制度,让我的弟子德宽住持天王院。今年我年近80岁,可以说真的老了啊!常常思虑世间万物变化无常,而自己却因缘未到功德难成,这是我的终生遗憾啊!您家三代之人,我都认识。您的祖父兵部公(宋元吉)所作的《挂笏轩留题》至今墨迹仍在,所以我想请您撰写一篇文章,刻在碑石之上,成为寺院里的不朽之作。这心愿已有多年,因机会和缘分不到,迟迟未能实现。现今与您相遇,听我之言千万不可推辞!”
  我回答道:“宋   我七岁就侍奉我的祖父,跟随他来到京城兵部任职,金国兵败后又被迫西迁洛阳沦为白丁。壬辰(1232)元军攻破洛阳城,为避战火我们先上女几山,又登嵩山、少室山,涉丹江和浙水,渡汉水和沔水,寓居南武当山,最后抵达南郡,这一路下来历经艰难险阻、百死一生。我如今已离开长子50年,才把祖父归葬于家乡的祖茔,在庭院中抚摸着高祖宋楫亲手种植的槐树与家乡的父老兄弟互相问候时,悲感交集。在家乡长子能知道我童年的一些事情,还能说清我家已故先人、排行辈分及家族姻亲关系的人,也只有珂公您和县令张大人(逸卿)啊!宋   我虽才疏学浅、文辞不佳,可那敢抗命不从呢?可我也曾听佛经上讲:‘幻灭灭尽,非患不灭(幻化妄想灭尽的时候,惟有不灭的是我们的圆觉妙心)。’又说:‘变者变,不变者不变(人的色身会随时间变化而变化,但我们的真如本性却不会变)。’大师您何必忧虑色身的衰老呢?栽松道人的肉身虽老,但他放下锄头再来投胎,还能继续修行。古代高僧大德如此,大师照此修行,又怎会感叹机缘不到功德不圆满呢?三千广阔无边世界,都像繁花虚影一样生灭无常,而您却斧凿打磨碑石,镌刻这篇空文,想把碑刻当成寺里的不朽之传,难道不接近于妄念吗?”
  珂公说道:“这事先搁置一下不作讨论,碑文不能不作。”
  宋   回答道:“碑文已完稿,大师可以镌刻了。”
  至元十年岁次癸酉(1273)冬十月朔日(初一)   
  翰林修撰、前东京等路行中书省左右司员外郎 宋   记
  我们了解碑文大意后,感觉此碑有以下方面的价值。
  一是碑文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首先碑文虽为“记”的体裁,但却语言精练,韵味无穷。“记”最初是一种记录圣贤之言、记载学者对经书的解释的实用文章,其渊源可以追溯到《礼记·学记》。随着时代发展,原本是据实载录的实用文的文体,后来变成了一种文学作品名称“散文”。它始于唐,成于宋,在形式上以散句为主,在写法上大多以记述为主兼有议论和抒情成分。通览全文,文体虽为“散文”,文中不乏对仗精妙之句,譬如:“不峻不卑,石润泉冽;东峰拔萃,岗阜拱揖;绝壁西断,平原下开。”“梵音一抗,四众皈依;气貌淳古,律身甚严;和敬接人,高下平等。”“礼窣堵之神奇,瞻招提之芜圮。”“晨香夕灯,以赞皇图;寒耕热耘,以足常住;众心协敬,克保前修。”“登女几、历嵩少,涉丹浙、渡汉沔,寓武当、抵南郡。”其次,作者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妥帖无比,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