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 期 / 第4版:4
记得乡愁力田耕

                                          □  王鸿远

一   上工的第一天

       我少时上学就读,从入学到那个特殊年代,不过十一个年头,其中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外加两年留校搞文革。后来,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就回乡劳动了。我不敢自诩是知识青年,也不清楚该怎样接受再教育。

       母亲说:“不上学了,就跟人家生产队的人劳动吧。” 文革时期的六七十年代,我们家十分贫困,没有劳力的支撑,仅靠基本口粮,常常处于缺粮的窘况,每当春夏之交,母亲总为断粮之炊而发愁。作为父母的长子,我担起了家庭劳力的义务。

       照理说,我这样初来乍到,应该与生产队长联系,但那个时候的我腼腆,不敢主动上门见人。有街坊邻里的老农说,不用,看人家拿什么家伙你也拿上,到街口集中上工的地儿,站着等就对了。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在村上叫 “动弹”。记得上工的第一天,一早我就来到上工的聚集点,好些人不认识,没人跟我打招呼,我不敢先开口,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自我感觉在别人眼里我这人是异样的,此时心情失落的很。不一会儿队长来了,吆呵一声: “动弹走了!”,大伙都跟上,我扛着锄,跟在上工队伍的后面。

       正值入夏没多久,大田里的禾苗一片葱绿,长势一天一个样。玉米苗间的草也趁机向上窜,着实让人生厌。入夏的阳光炽热的很,一阵风吹来才有凉意。顺着田间小道,来到玉米地头,队长首先落锄干了起来,又说:“一人一行上了啊!”大家都跟着干起来。依着顺序我也占了一行锄了起来,虽说我不是锄地的能手,但种自留地也干过不少,锄在手中还听使唤。队长已知道了我是刚来生产队,面向着我,也是向大家发话:“注意点,到苗跟前慢些,不敢毁了玉茭,草得彻根锄净,地得锄深点才能保墒。”

       没多一会,人们把我甩了一大截,我在后面一个劲地锄,但还是追不上,更糟糕的是,我的胳膊手腕已经困得很了,有点僵硬起来,出力再加心急,自然汗流满面。同样是锄起锄落,不知究竟有什么技巧,看别人是那样快又那样轻松,自己却笨成这个样子。估摸半个多小时,大多数人已经锄到地头了,只有两三个人还在往前赶,但我已注定是一个尾巴梢了,非但如此,我还差将近半畛地的活儿。到地头的人们已坐下暂歇着,看样子我是歇不成了。此时,队长下来查看大伙锄过的质量,我的仅有两株草没锄掉,质量还算基本过关。

       终于锄到地头了,此时的我松了一口气。但在大家的眼皮底下那种尴尬的场景,又使我感觉别扭。我不曾经历过这样带有竞争性的劳动,那种仍旧书生子气,使我心生不服。

       一个上午,我跟着大伙锄了四垄地。回家的路上,已是精疲力尽了,掌上还起了两个泡。想着以后地里干活儿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二   担粪

       那个时候给庄稼施农家肥,主要靠牲畜拉木毂辘车往田里送,或劳力肩挑往田里送。给小麦追肥在入冬或早春季节,给玉米土豆追肥在春夏之交。于是,担粪这种农活我没少干。

       记得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农活儿,我借来扁担和木桶,跟着几个年轻人去担茅粪。茅粪要从各家各户的茅坑处去淘,并且要走一里多路送到田里。我心里担忧,生怕在半路上散了架,粪担不到地里,那可怎么办。茅粪刺鼻的臭味就不必说了,那是躲也躲不开的。好在我从小到大做家务活多,给家里担水也练就了肩膀,但远距离长时间的肩担,我的耐力不知行不行。

       进茅围,穿街巷,出北关门,担着大粪往地里走,我不敢抬头见人,曾经是学生,总觉得如今卑微得很,怎么与茅粪打上了交道。肩膀在吃力,压迫感在逐渐加重,双腿有点不沉稳,深一脚浅一脚,步履维艰。不一会儿得换肩,还得稳住阵脚,不能让粪晃荡出来。扁担两头弹起又弯下,似乎悠悠哉,其不知我的心着急如焚。平时不远的路,眼下却是遥遥之途。

  长畛地终于到了,放下重担,长舒一口气,身子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队里年轻的姑娘们管舀粪点苗,玉米苗绿意萌发,微风中频频摇摆嫩叶,它们是否在欢迎我的到来,亦或是高兴地接受恩赐。

  一天下来,来回七八趟往地里送粪,感觉要散了骨架子,傍晚回到家里,疲惫不堪,饥渴难耐,强忍着洗漱一下,饭后就休息了。好在人年轻,一觉醒来身轻神爽,只是摁着肩膀有点疼。

  担粪是一种又脏又累的活儿,但队长指派时毎每有我,我同另外几个年轻人几乎是担粪“专业户”。大多时候是大粪桶装车送到地头,再从地头担到苗跟前,一个春天,几亩山药蛋和几十亩玉茭施肥,都是我们担出来的。我的两肩磨成了硬皮,母亲给我做了垫肩,我的舅舅给我做了一根洋槐扁担。时至今日,这根扁担每每勾起我回忆担粪的情景。

三   麦收

       记得小时候读到语文课   里的 “麦浪”一词,心有疑问:难道田里的麦会有浪吗?跟着广播里唱:“麦浪滾滾闪金光,棉田一片白茫茫…” 觉得很神奇。但这样的情景在麦收时节终于人文化成了。玉米青苗变绿且隐掩人身的时候,小麦也渐渐成熟了。老人们说:立夏小满,麦收济源。待到夏至,我自开镰。这则谚语竟准确应验。夏至来临,给大田玉米追肥和培土的活儿刚结束,社员们便磨镰霍霍,待令刈麦。据说麦黄一,果然,在烈日的炙烤下,不经意间麦田已是一片金黄。劲风吹来,麦的阵阵起伏便形成滾滾麦浪,有荡不可遏之势,跃金浮光,一浪逐一浪的壮观,这使我兴奋不已。开阔视野下的情景将课   里的文字解释的淋漓尽致。

  轧好碾场之后,麦收便如火如荼地展开。一张镰六垄麦,移步躬身,挥镰如风,赤日炎炎,汗流满面。唐代诗人白居易在《观刈麦》中有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的诗句,看来刈麦的人们已辛苦了千百年。此时,我面临着速度与耐力的考验,但终究赶不上高手,眼看着人家飞镰直进,把麦成堆,一道割出的空廊向前延伸。我落在了后面,只能自认不如。

  麦收被大自然笼罩着一种紧张气氛,如果遇上电闪雷鸣,阴云密布,淫雨不霁,可想拖泥带水怎么会把麦子收回去呢,无疑,趁着好天必须抢收,难怪说这是在龙口夺食。

  一块麦田刚割完,赶牲口的车陆续来了,把麦捆成捆后扛起来装车,肩膀和脖子总是被麦杆和麦芒扎着,何况我们年轻人都只穿背心。一个前晌收了一整块地,酷暑躁热,口渴难耐,到树荫下用草帽扇扇凉风,总算暂缓了这种窘迫。

  碾场上的麦子摊晒着,有三个老农看管。午饭后,为了增加人手,我们也来到麦场。烈日下,人们躲进庵子里小憩。麦收季节,农家人有一种心理上的矛盾,被晒得难耐,却盼晒得再狠些,大家连连说好天气。满场的麦子先是用四指木叉抖起且翻动,几经翻晒后的麦穗松弛了,由牲口拉着石碾,回环重沓地碾轧,翻晒和碾轧轮番数遍,脱穗的麦粒洒落下来,拔开麦秸看,铺了一层,见了新粮食的农家人,心中的那份喜悦油然而生。接着,收起麦秸,又用六指木叉将碾碎的秸杆和穗屑捋出来。终于收了场,在斜阳下趁着风开始扬场,成堆的小麦要经木锨一锨一锨地扬,随风飘落的麦糠与直坠的麦粒形成两个阵仗。直至夕阳西下,打点好送粮的车,这一天的麦收才算忙完了。

四   秋意深浓

       乡间一年最好的光景,莫过于秋天了。蝉鸣树巅,一叶知秋,轻风送来凉爽,处处充盈着秋成的意韵。瓜果蔬菜多了,集体收获,与同分享,也可以上自留地掰来嫩玉茭尝鲜。农家期盼着大田丰收,憧憬着一年的生计。

  此时,田里的活儿也忙而杂起来,先是锄麦茬地里的豆苗,接着要刨山药蛋,犁地保墒,抢种冬小麦,这些农活在秋熟开镰之前是必须的。秋播小麦印象尤其深刻,一个架耧人搭伙一个帮衬拽楼的人,摇耧布籽是技术娴熟的老农,我们三人一组,耘耘往复,历历尘踪,在空旷的田野上行影显得那样稀落,但我们播下的垄行却是匀称而致密。那时我年岁小个子不高,只配作拽耧人,绳子搭在肩上,手紧紧地握着绳,就像一个纤夫,眼瞅着前耧的垄背,走直且保持垄间距不变,而且,三人协调才能走出好的垄行。绳子荡悠悠,麦种粒粒入土,这样的农活儿冗沓而漫长,让人劳劳欲倦,不过,难得我们播下了生机和希望。

  进入仲秋,是一年最忙碌的时候。掐谷斩豆撇玉茭,准能把手磨掉一层皮。早晨拿了镰去割谷。护秋的人正在田间小路上巡回,一群麻雀飞进田禾里,叽叽喳喳地在谷穗上啄来啄去,护秋者一阵敲锣声响起,惊得麻雀扑拉拉全飞走了。割谷必须学会下腰子和捆扎成朵,小把禾杆上的谷穗交叉打结后系成了一条腰子,割下的禾谷款款地放在腰子上。一夜的微寒,田禾里的露水很大,不一会,人们的衣袖和裤子全都浸湿了。日头已攀高,扛起捆好的禾谷装车,沉甸甸的谷穗垂下来,摇摆着,它们将丰登碾场了。碾场四周堆积着谷垛,掐谷穗大多是太婆们,在秋忙之际,这桩活儿是非之莫属的。

    早饭送来了,各自家的领了去用,这样的野餐,是为了赶工时。稍许休息时,倾听无边的秋声,有渠里的蛙鸣,树上的莺啼,倏忽间,有蹦跶着的蟋蟀,迅疾的蚂蚁,看高天,闲云悠悠,真可谓万类清秋竞自由。

  人多手勤,一两天的功夫,谷子就割完了,再下来的一程就是收玉米。这一秋,我见识了农民的不易,紧随时宜,不敢告劳。